第66章 黑骑-《山河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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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传闻之中光芒万丈,英雄盖世,仿佛是从修罗血池杀伐走来,被诸国群雄冠以“人屠”之名,纵横往来未尝言败,世人口中恍如神魔的年轻枭雄,如今就策马屹立在众人面前,目光幽沉,俯视众生,凛然如天神。
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九列,严阵肃立,萧长陵一身征尘未洗,战甲佩剑,盔上一簇白缨,端坐在那匹通身紫鬃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他一马当先,提缰前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划一,每一下皆响彻塞外长空。
很快,萧长陵轻轻挽起缰绳,目若寒星,右手微抬,一万黑骑立时驻足,直直列开长枪,行止果决之极,无愧于“天下第一强军”的称号。
森严结阵以待的那三千御林军,无一不是金盔明甲,刀剑鲜亮,而这一万黑甲铁骑,连甲胄上的风霜征尘,都尚未完全洗去,却将御林军的气势压倒无余,在他们面前,平日里威风八面八面的皇家御林军,顿时成了戏台上的木偶一般,徒具花巧,全无用处,俨然就是一群随时可被黑骑铁蹄碾碎踏破的可怜血肉。
他们是从万里之外喋血而归的将士,用敌人的鲜血洗亮自己的战袍。
那刀是杀敌的刀,剑是杀敌的剑,人是杀敌的人。
杀气,刀光,剑影,锋刃,只有浴血疆场,身经百战,坦然直面生死的人,才有这样凌冽而沉敛的杀气。
良久,萧长陵凝然踞于马背,并未下马,整个人的面容沉默似水,看上去波澜不惊,只是微微扬起马鞭,极端冷峻地寒漠开口。
“臣,大司马、大将军、太尉、上柱国、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中外诸军事、北境行台大元帅、天柱上将、秦王萧长陵,恭请陛下圣安!”
他的声音沉厚,竟是如此威严遒劲,就连远在五十余丈开外的殿前司侍卫……都隐约听见了。尽管,自从大周立国以来,身为“当朝军功第一人”的萧长陵,早已拥有了带剑面君与御前骑马两项特权,然而,萧长陵这一次还是格外郑重地将自己王爵之前挂着的几个重要军职一一唱毕;萧长陵此举,正是在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身份:我,萧长陵,不止是大周的秦王,皇帝的弟弟,更是靖北军的统帅,是天下景仰的战神,更是主宰四十万雄兵与三州国土的王,区区几个跳梁小丑,还不配死在孤的剑下。
“恭请陛下圣安!”
“恭请陛下圣安!”
“恭请陛下圣安!”
刹那间,潮水般的一万黑甲铁骑,齐齐爆发出直刺云霄的三呼万岁之声,声震四野,草木皆惊,响彻苍茫世间。所有人都被湮没在黑骑将士这雄浑的呼喊声中,连煊赫的皇家仪仗,也不禁为之黯然失色。
隔着极远,许多人看不清萧长陵端踞战马的英姿,仅仅遥遥望去,竟已让人生出压迫窒息之感;却见那一袭崭新的玄焱战甲,内衬白衣胜雪,一簇雪色盔缨迎风飞扬,在西方天际沉沦夕阳的映射之下,熠熠生辉,闪耀寒芒。
昔年白衣将军,今日一世枭雄!
天下安宁,尽在此人剑锋之下。
……
谢婉心轻轻挑起纱帘,果然……一抹英武俊秀,挺拔硕立的身影,赫然映入了她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底。
她微抿薄唇,心中莫名的异样,似怅惘又似跃然,竟从未有过这般滋味,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还是相隔天涯的哀伤?个中酸甜苦辣,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策马仗剑的男子,不正是那个她心心念念,魂牵梦绕十年之久,始终无法从她的心底抹去的男子吗?——她的二郎!
是他。
就是他。
惆怅间,谢婉心隔着车窗,倾身看去,见他一身戎装端坐马背,双目平静无波,看不出是喜是怒。几个月未见,他明显瘦削了许多,早已不复少年时的英气,此刻只有如满弓之箭的冰冷杀气,凝聚着前所未有的怒火与威慑。
这一刻,谢婉心默默闭上双眼,纤纤秀眉蹙起,仿佛走进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那,便是她的回忆:
想当年,他是意气激扬的少年将军,鲜衣怒马,横戈披甲,宛若上京城中一颗璀璨的北斗七星。
想当年,他是率性洒脱的白衣皇子,剑胆琴心,侠骨柔肠,一生只愿与所爱之人白头到老。
可如今……他是军威赫赫的靖北之王,割据三州,画地为王,世间众生的生死荣辱,皆在他的一念之差;昔日的柔情,曾经的潇洒,此刻则尽数掩藏在那张冰冷的面孔之下,潜匿于那副背负万千亡魂的人屠身后。
谢婉心睁开眼睛,缓缓合上车帘,她知道……自己一旦走出这辆銮舆,那,自己与他之间,便是真的无路可退;于谢婉心而言,终其一生,她只能是皇帝陛下的贵妃,而萧长陵……也只能是大周王朝的秦王,靖北军的统帅!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能跃过那条长长的鸿沟,或许,今生今世,她也只能将对二郎的爱深深埋在心底,不为家族荣光,不为帝王独宠,不为江山社稷,只愿他一生顺遂。
……
平原之上,萧长陵雄踞马上,并未看到婉儿始终注视自己的双眼;他的神色沉肃,目光深凉如水,黄昏骤起的微风,轻拂过萧长陵凸显坚毅的面部轮廓,一代枭雄凝望夕阳,漠然许久。
“臣萧长陵……恭请皇帝陛下圣安!”